看着奥帕洛斯身体飞出去、如同一个破旧的布偶倒在地上的一瞬间,玛姬双手抱紧冰冷枪械,无力地跪坐在房顶上。刹那间仿佛封锁心灵的枷锁皆被打碎,曾经经历的绝望痛苦变为过去,万般思绪喷涌而出,她忍不住捂脸抽泣起来。
还站在墓地里的安杰丽塔则松了一口气,正如奥帕洛斯所说,她的身体还未恢复完备,其实刚刚的战斗已经耗费了大半体力。她警惕地盯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男人,但已感受不到他的任何气息。
银制品与汞对血族的身体只能造成一定的伤害,但白桦木桩却是致命的,她刚刚已切实地将那致命的桩送入奥帕洛斯心脏,他没有道理还活着。
安杰丽塔直起身体,瞥见玛姬一边擦着眼睛,一边从房顶爬下,便抬手示意她暂时不要靠近,并且朗声说道:“没事了,你们两个也可以出来了。”
玛姬转过头,看到教堂的阴影处,一个矮小的影子飞快的朝自己跑来,熟悉的感觉让她没有举枪防御,而是松开武器,张开双臂将他抱在怀里。
“玛姬,你没事,真的太好了!”
桑迪用仿佛快要哭出来的声音,一边抱紧玛姬一边说道。
“你也是,自由……我们终于自由了……”
玛姬揉了揉桑迪的头,眼中又有泪花。
另一侧,安罗默默走出阴影,似乎不忍打搅身边两位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。他抬眼看了看安杰丽塔,忽然发现朦胧月光下的少女,正看着这幕景象露出温柔微笑。刚刚死斗中散发出的杀意已然消散,现在只留怀念伤感的气氛,弥漫在她身侧。
注意到了安罗的视线,安杰丽塔看了过来,朝他眨了眨眼。安罗有些不好意思得扭过头,这才想起她受了伤。
“那个……你没事吧?”
“咦?”似乎没想到安罗会主动问候自己,安杰丽塔还显得有些开心。碰触过白桦木之后,伤口的痊愈会变慢,因此她将还在流血的右手藏在身后,“没事,这点小伤很快就能恢复了。”
“话说回来,安罗,你能借那把短剑吗?”
说着,她朝着奥帕洛斯走进几步,但依旧示意安罗不要靠近。后者马上理解,反手抽出银剑丢向了安杰丽塔。
少女用完好的左手接住,凑近男人尸体低头俯视。
“你担心……他还没死?”
“唔……应该死透了,但是我应该做得更彻底一点。”
奥帕洛斯在那里一动不动,双手摊开,四肢僵直,本已苍白的肤色在月色映衬下更无任何生命的迹象。他的眼还睁着,脸上残留着最后的愤懑。桩穿透了他的左胸,从那儿没有血液渗出,而是一圈圈黑色烧焦的痕迹扩散开来。
血族虽然被人类叫做吸血鬼,但他们并不是鬼怪,而是活着的生物。虽不知为何白桦树这种植物对他们会产生如此大的伤害,但要害部位被此桩贯穿的话,任何血族都会毙命,无一例外。
此时奥帕洛斯的心脏应该成了一堆焦炭,安杰丽塔也想不到任何他还活着的可能性。但也许是最初遇到奥帕洛斯时,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死之气息太过浓烈,这也是为什么过了两天她才摊牌。
安杰丽塔无法安心,内心深处莫名传来危险的悸动,她要彻底的终结敌人。
她先是踢开倒在一旁的长杖,铃铛因为碰撞再次响起了叮叮声,但这次没有任何作用了。银剑的利刃在空中转过半圈,最后对准了男人的脖子。
她要砍下奥帕洛斯的头。
这时玛姬和桑迪也平静下来,他们和安罗一起看着这边,屏气凝神。
偏偏就是在这个时候,安杰丽塔忽然想起之前男人说过的一句话——安杰丽塔可不是那么温柔的血族。
是的,她不会忘记自己曾做过的一切,她是踏在无数人类血族性命上走过来的。但也许是苏醒后让她心境多少发生了一点改变,此时她竟开始犹豫,是否要在一群孩子面前做出这种事情。
下意识的,她瞥了一眼安罗所在的位置。
但就是这一点点的犹豫,让一切都不同了。
变故在一瞬间发生。
安杰丽塔抬起左手正要挥下银刃,只因为出神片刻,她突然觉察被人制住手腕,剧痛与强大的力道同时传来。她低头瞥见抓住自己的,赫然是奥帕洛斯的手。而本应死透的男人,在维持着僵硬表情的同时,竟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怪异笑容。
在这骇人景象面前,安杰丽塔的反应终究慢了一拍,短剑反转,尖刃毫不留情地没入了她的腹部,并转了半圈,肉体撕裂搅碎的声音传来,鲜血顺着刀刃上的凹槽留下,瞬息变成了黑色浓稠的液体。
“你……”安杰丽塔似乎想说什么,但张嘴只喷出了些许血沫。
接着她的身体飞了出去,直到撞断了两个石碑之后才歪斜地倒在地上。
这一幕在安罗看来,仿佛是安杰丽塔刺伤了自己,又在眨眼之间飞了出去。但比起陡然升起且无法抑制的毛骨悚然,危机感让他首先拼命推开身边的玛姬与桑迪。
但还是晚了一步,枪声伴着桑迪的惊呼响起,他们俩同时失去平衡朝后飞入门内,期间貌似夹杂着玛姬痛苦的哼声。安罗再转过头,面前的一幕超出了常识,也超出了他能理解的极限。
奥帕洛斯站在他的面前,看上去依旧僵直的身体正逐渐恢复原状,之前的伤口也以飞快的速度开始愈合。胸口被烧焦的皮肤与肌肉虽没有得到复原,但男人似乎一点都不在意,动了动脖子后,他扯出一个笑脸,俯瞰着安罗。
“啊……你就是那个孩子……嗯?”
那沙哑阴郁的声音,此时还充满了森森鬼气。不单单是死而复生,安罗能从那具躯体里体会到更加可怕的什么东西,对方已经超出了人类,也超出了可以理解的生命。
而奥帕洛斯的外形也逐渐发生改变,本来佝偻着身体,呈现出中年人状态的他,此时直起了腰背,外貌愈发年轻,脸上的伤疤也逐渐淡去。
他伸出手,细长的尖爪伸向安罗。
应该要逃走,要离开这里,安罗内心如此嘶吼,但身体却被对方的气势压制,一步也动不了。
就在此时,一道银光闪过,奥帕洛斯的手臂被切开,同时金属掉落地面,发出铛的一声脆响。
是安罗的那把银制短剑。
奥帕洛斯转过身,安杰丽塔保持着掷出某物的姿势站在墓地中央。她依靠着墓碑保持平衡,用手捂住的腹部还在往下滴着黑血。在那苍白而又虚弱的脸上,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闪着不熄的火焰。
安杰丽塔扭头吐出一口血块,接着盯着男人说道:“你……已经变成怪物了吗?”
“怪物?”奥帕洛斯哈哈大笑,毫不在意刚刚深及骨头的伤口,“不,不对,我打败了死亡,变成了更加高级的存在。你看……”
他忽然抬手插入自己的胸口,恶心的挖搅软体的声音传来,男人竟然把刚刚的白桦木桩连带着烧焦的部分一起扯了下来。在胸口破出的大洞里,安罗与安杰丽塔同时看到了隐隐闪着红光的什么东西。
奥帕洛斯感受着迅速合拢复原的伤口,兴奋的语调已经安奈不住,他几近癫狂地看着安杰丽塔:“他们说的是真的,我赌赢了,然后得到永生,哈哈哈哈哈,你每一次杀死我,都会让我以更接近鼎盛时期的姿态复活。”
“对了。”他挑衅般地朝安杰丽塔伸出手指,语气得意洋洋,“我还得感谢你,如果不是一百年前让我死一次,我也不会得到这个力量……啊,可惜当初程度还不够,今天你彻底杀死了我,我也终于能够重获新生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即便在这糟糕的情况下,安杰丽塔依旧冷静镇定,“我大概知道你是怎么回事了。奥帕洛斯,我会彻底终结你,因为这是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情。”
她离开一直靠着的墓碑,向前迈出一步后抬起右手。腹部已经没有再流血,虽然创面看上去依旧可怖。随着她的动作,薄薄的血雾似乎获得了生命般升腾盘旋,围绕在安杰丽塔的周身。
“是吗?”男人看着这一幕,只是挑了挑眉头,“那我再顺带一提,这里并不只有我接受了‘那样东西’”。
而安罗趁着他们对峙的时候,悄悄绕到教堂里查看桑迪与玛姬的情况。虽然本能一直让他有逃跑的冲动,但内心的另一种声音却呼唤着让他留下来。
他最后遵从了那个声音。
桑迪似乎只是受到了惊吓,没有什么事。但玛姬却因为保护他而侧腹中弹,看上去情况很不妙。
就在这时,更不妙的事情发生了。
安罗听到了铃铛的声音,接着地面发出隆隆震动,他回过头,因为面前的场景而呆愣片刻。
墓地的土地隆起,裂开,其中无数尸骸从墓穴中爬了出来。其中既有白骨,也有腐化到一半,骨架上挂着碎肉与蛆虫的尸体,甚至还有肢体残破,但依旧挣扎挪动的干尸。它们腐朽程度不同,大小高矮也不同。但唯一的相同点,就是这群苏生的僵尸,全都在身体某处闪烁着奇异红光。小小的墓地中,这些被强制复活的死人却源源不断地爬出,在奥帕洛斯的控制下朝安杰丽塔扑来,这样来看……简直就像……
“奥帕洛斯……”安杰丽塔的声音终于达到了愤怒的顶点,“你……你到底杀死了多少人……你到底在这块墓地里埋了多少人!”
但她被这群僵尸牵制,加上之前损耗过大,竟一时毫无办法。
奥帕洛斯以胜利者的姿态俯视安杰丽塔的挣扎,低声说道:“说到底,这个世界的法则不是弱肉强食么,那么,比人类高一个等级的血族理应将他们当成食粮,而我,已经超出了血族,那么理应将你们当成食粮。”
他抬起手中长杖,眼露凶光,将寒刃瞄准安杰丽塔。
正在男人准备掷出的时候,一个人影闪到了他的面前,挡住了他的视线。
是安罗,他表情坚毅面对奥帕洛斯,同时抬起手枪毫不犹豫扣下扳机。男人仿佛伸懒腰般闪过银弹,刹那间已经绕到安罗后侧,脸上带着戏耍猎物的笑意,尖刃寒光阴森闪烁。
但少年早有准备,他依靠地形用墓碑挡住奥帕洛斯的视野,接着踏碑跃起,抬手后,某物飞向男人的左胸。
奥帕洛斯一愣,没有继续追击而是优先打飞击向自己的不明物,柔软布料的触感从手上传来,他这才发现中了计。
趁此机会,安罗冲向尸堆中的安杰丽塔,朝她伸出了手。
“快过来!”
那一瞬间他看到了安杰丽塔脸上欣喜的笑容,但那笑意立刻凝固了,少女伸出手,但却是将他推开的动作。
突然间脚下土地再次震动,少年脚步不稳向后跌去。他低头一看,发现土层裂开,巨大的裂纹隔开了他与少女。
因为墓地靠近悬崖,此时竟然因为地底空洞太多,周围的区域开始塌陷滑落。安杰丽塔在最后的时刻将安罗推向后方,自己则和僵尸一起从高处跌入峡谷。
安罗绝望地看着安杰丽塔逐渐下落最终消失不见,自己则落在了结实的平地上,他甚至能感觉一个轻柔力道让他不至于跌得太重。
但随后那触感消失了,如同消失了的血族少女。
他愤愤地捏紧拳头,奥帕洛斯的讽笑如同刀刃,狠狠剜在他的背上。
安罗知道,这一定是对方的陷阱。
而他也同样知道,自己从未如此接近死亡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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